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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-162.庐 山 真 面

毫无疑问,白慕青的自我困顿,源于内心的渴望超脱了人类所能企及的极限,源于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所迸发出的强大,无法开解她心中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无力感,而这一抹无力感,非但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趋于缓和,反而还在因为李夜行的一次又一次赌命行为而日渐加剧。

一面是镇魔司的谆谆教诲,是有关部门的精神建设,是自幼时起便一直坚定笃信着的理念,一面是来自现实的打击,是反反复复的无能为力,是人与神之间那客观存在且难以弥补的巨大差距,当信念与现实变得愈发撕裂,且撕裂的起始同自己的爱人纠缠重叠在了一起时,白慕青的内心世界彻彻底底的迎来了崩溃。

只是,不同于以往那藏进了自嘲与打趣之中的自怨自艾,亦不同于心底那不愿提及又挣脱不开的痛苦纠结,这一次,白慕青将压抑了许久的崩溃完完全全的展现了出来,哪怕眼前这位倾听者似乎与她无缘无故,而她也并不清楚这位倾听者的真正面目。

或许,白慕青只是被影子蛇那一次又一次的语言刺激攻破了心防,亦或许,她只是太需要将酝酿在心底的苦涩彻底排解。

半晌沉默,哽咽止息,唯有小锅里的汤汁还在不停沸腾,咕嘟作响,待到良久的无言过后,就见白慕青重新抬起了头,露出了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,一边将视线投向了影子蛇一边突兀着开口道:“蛇...姑且就这么称呼你吧,反正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...”

紧接着,就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,要将脚步踏上摇摇欲坠的钢丝,白慕青抬手拭去了泪痕,同时小心翼翼着道:“我...我有一个问题,想要听听你的想法...”

“说吧。”似乎仍在考虑着什么,唇角不复了先前的弧度,影子蛇玉指轻抵着下巴,回应的有些心不在焉。

“就是说,假如...我是说,假如,假如...”越是强调,便越是显得欲盖弥彰,宛若要让自己的目光穿透影子蛇的挡风面罩,白慕青微微前倾着身体,一字一顿着询问道:“假如说,现在,我真的遇到了一个...能够变成魔女的机会,你觉得...我应该选择变成魔女吗?”

“呵,你可真够没谱的...”下意识的摆了摆手,看上去颇为漫不经心,影子蛇缓缓回过头来,轻描淡写着敷衍道:“明明是你自己说的,不喜欢讨论不可能发生的...”

话还没等说完,便倏的落下了话音,于视线相交的瞬间,影子蛇半张着嘴巴,忽然没有了动静,或许是因为白慕青那双哭红的眼睛,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诡异,亦或许是因为藏在那双眼睛里的情绪,流露着近乎于祈求的热切,又掩盖不住隐隐的疯狂与躁动。

很显然,尽管不认为自己真的有机会能够变成魔女,可白慕青仍在渴求着一个肯定的回答,而那份对肯定的期盼越是热烈,对否定的抗拒便越是狰狞。

只不过,出乎白慕青的预料,影子蛇既没有选择肯定,也没有选择否定,她只是悠悠着靠回到了椅背上,同时耸了耸肩膀道:“别问我,问你自己。”

顿时,白慕青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,的确,她与影子蛇可以称得上是素昧平生,本不必对影子蛇如此坦诚,奈何影子蛇步步紧逼,完全不允许她结束话题,待她终是没能忍住冲动,将自己的纠结与内耗尽数向影子蛇倾诉,却不曾想自己等来的不是影子蛇的开解,甚至都不是一个明确的答复,而是一句模棱两可的敷衍,以及一副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的冷淡态度。

“别这么看我呀,白大小姐,这确实是你自己的问题啊...”另一边,似是实在顶不住白慕青那好像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一般的目光,影子蛇抬起双手,做投降状,语气间透着淡淡的无奈道:“与其问我应不应该放弃人类的身份,变成魔女什么的,倒不如先好好问一问你自己,你为什么非要变成魔女不可?”

“我和你说了老半天!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吗?!”看着影子蛇那副烂泥似的模样,白慕青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,进而柳眉紧蹙着问道。

“不不不,听进去了,都听进去了,什么害怕自己以后会变成皱巴巴的小老太太,不再被你那个小男朋友喜爱,什么令人绝望的无力感,只能守在后面看着你的小男朋友冲锋陷阵,还有什么想要变成魔女,和她们一样挡在你那位小男朋友的身前,我都记着了...”抬起手来,探出小指,想要挖一挖自己的耳朵,却又因为头盔的遮挡而悻悻作罢,眼见白慕青正在变得越发不耐烦,影子蛇坐直了身子,放下了双腿,一边收敛神色一边语气严肃着问道:“也就是说,你之所以想要抛弃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,转而成为一名魔女,说到底就只是因为你和他之间的恋情,对吗?”

“当然不是了!”似是被戳中了痛处,柳眉倏然倒竖,面对影子蛇的质疑,白慕青有些语无伦次道:“我只是希望...我不是在嫌弃作为人类的我自己!毕竟我刚刚也说了!以我现在这副废物模样!还远远谈不上说什么人类的局限性!但...就...我实在想不通!不论从那种角度上讲!变成魔女好像都比继续做人类...我是说,比保持现状要好!”

“是吗?原来你现在是这么想的...”十指交叉,搭上膝盖,迎着白慕青的目光,影子蛇淡淡着问道:“你的那些姐妹里,应该也有几位是由人类变成魔女的吧?你有问过她们当初愿不愿意变成魔女吗?”

“她们...”只一刹那,脑海中闪过了帕拉克莉丝与楚诗瑶的身影,白慕青正想开口辩驳,却又突兀着愣在了原地,只因不论从哪一种角度出发,那两位姐妹化身魔女的过程都堪称是人所不能背负之惨烈,于是,在片刻的词穷之后,她只能瞪起眼睛来,对影子蛇歇斯底里的强调道:“那不一样!她们不一样!”

说到这,似乎是想要为自己的想法提供佐证,白慕青握紧了拳头,语气间透着无比的笃定道:“更何况!就算她们曾为此经受过巨大的痛苦!但我仍然相信!她们绝对没有因此而后悔过!”

“她们当然不会后悔,因为变成魔女本来就不是她们的选择,虽然我不能否认,现在的她们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,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们遇到了正确的人...”并不在意白慕青那越发激动的情绪,影子蛇一本正经着问道:“那么你呢?白慕青?你不需要为了等一个正确的人而颠沛流离的再活上几百几千年,你已经遇到正确的人了,至少你认为他是正确的,既然如此,你为什么还非要变成魔女不可呢?”

说着,不等白慕青思索沉淀,开口回应,就见影子蛇话锋一转,半张俏脸上带着罕有的严厉道:“除此之外,我还需要强调一点,你听清楚了,白慕青,她们,你的姐妹们,并不是曾经为此经受过巨大的痛苦,而是即将为此经受更大的痛苦...”

“时间把他带到了她们的身边,时间也将把他从她们的身边带走,她们和你可不一样,你是人类,你可以和他结婚生子,你们的血脉会绵延下去,成为你们曾经相知相遇乃至于相爱到白头偕老的证明,而她们,除了足以把自己困进囚笼里的记忆以外,几乎什么都不会留下,要知道,拥有过后又失去,可比从未拥有过要残酷得多...”

“白慕青,你说你羡慕她们,嫉妒她们,可你有没有想到过,说不定比起你对她们的羡慕和嫉妒,她们其实更羡慕你,更嫉妒你,不然的话,一群实力强大,性格乖张,还曾在历史上留下过不少凶名的魔女们,为什么非要接纳你一个总喜欢自称是废物的人类女人不可?”

“的确,她们喜欢你,至少不讨厌你,这是一切的基本前提,但在这个前提之下,即便强大如她们,超脱如她们,却也依然期望着她们的契约者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,能让她们切实感觉到他曾来过,哪怕这痕迹不是与她们一同留下的,她们也依然在如此热切的期望着...”

言及于此,直视着白慕青那双满是愕然的眸子,影子蛇不自觉的扣紧了十指,言语间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道:“你是一个成年人,白慕青,你比他还足足大了两三岁,你应该明白,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哪一种幸福是理所当然的,你有多嫉妒她们的强大力量,她们就有多嫉妒你的人类之身,你有多嫉妒她们能够不老不死,青春永驻,她们就有多嫉妒你能陪着野狗一起老去,死去,而不是被留在一个他曾经来过,却再也没有他的世界里。”